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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鑫宇案背后,那些想轻生的孩子在他面前说出了原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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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2月2日,高一学生胡鑫宇失踪100多天后,被认定为自缢死亡。根据官方的调查,他曾多次向家人、同学释放意图轻生的信号。

据《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(2019~2020)》,2020年我国青少年抑郁的检出率为24.6%,其中重症抑郁检出率为7.4%。

“在我经手的个案里,有抑郁症的青少年占比变多了,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正在经历或者曾经有过不想活的想法。”张斌告诉澎湃新闻,他在工作中发现,自杀意念正在低龄化。

张斌曾任深圳康宁医院危机干预科副主任,从事危机干预工作6年,现为独立咨询师。危机干预,即帮助心理危机中的人,重新找回稳定。工作中,张斌常常面向有自杀意念的人,他也多次被邀请去学校做危机干预工作,接触年龄在初中及以上的青少年。“绝大多数的人在生前都释放过信号”,在他看来,这些呼声或多或少,或强或弱,只是并未成功传达给周围的人。

他认为,家长的耻感是青少年的自杀意念被忽视的重要原因之一,“承认自己尽心尽力养的孩子出了心理问题,对家长来说是一个需要克服的难题”。张斌发现,家长往往直到孩子的心理问题发展到日常功能受损的程度,才开始着急,带孩子看病。同时,由于对自杀这个议题陌生,家长感到恐惧,当听到孩子有自杀的想法,往往以回避或者驳斥的态度对待,导致孩子觉得“没有人关心自己”。

“家长也需要被理解”,张斌说,“都没有受过训练……都是成为家长之后,才学着做家长。”

一个更现实的困境是,张斌发现,社会对自杀问题的污名化认识,导致自杀与死亡无法被讨论。最直接的后果是,孩子无法正确认识死亡,心存美好幻想。因此,他认为应该重视生命教育,与孩子正面谈论自杀。

“问一个人有没有自杀的想法,并不会让没有想过自杀的人想自杀。”他强调,“(要)直面自杀这个问题,因为不面对它,你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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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斌

【以下是澎湃新闻与张斌的对话:】

青少年抑郁常常表现为躯体化,大多直到“上不了学”才求医

澎湃新闻:你曾经在媒体访谈中提到“自杀意念低龄化”的现象,在具体工作中,有什么样的发现?

张斌:首先,在我经手的个案里,有抑郁症的青少年占比变多了,其中有一部分人有过不想活的想法。其次,当我跟资历丰富的抑郁症方向的精神科医生交流时,他们反馈,近五年病房里有自杀风险的青少年越来越多了。还有我跟学校里的咨询师朋友聊天时,他们也反映小学生都开始有不想活的想法。

澎湃新闻:你平时通过什么方式接触到青少年求助者?一般是孩子主动提出要看医生,还是家长提议的?

张斌:有热线、门诊、公对公(包括医院对学校、检察院、公安局等公立单位)的现场干预三种方式。我感觉孩子主动提出来的多一些,尤其是热线,青少年自己打电话比较多,我们跟TA工作的时候,会了解到孩子从家人方面感受到的关心比较少,或者孩子求助的呼声没有得到回应。

很多打热线的人,相对来说社会支持是比较弱的,可能家人不理解、不支持,身边也没什么朋友,TA才会选择打热线,需要有个人聊一聊。

这里有青少年的特点。为什么会有专门的儿童青少年精神科?因为儿童青少年的抑郁焦虑表现形式跟成年人不一样,常常以躯体化的形式出现。

所以,会碰到很多小孩子一开学就肚子疼,一考试就发烧,这些可能都是内心情绪的躯体化或者心身的反应,而绝大多数家长的认识有限,他们看到的是孩子生病了,就给TA吃点药,或者带TA去医院检查身体。

这一部分的孩子,首先TA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,家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被漏掉了。另外,很多孩子情绪不好跟家长说,家长说你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,多出去玩一玩。

要让家长的认知提到病理的层面,需要用的力量蛮大的,因为很多时候孩子本身表达不清,也不愿意表达,特别到了青春期,孩子跟家长的关系很复杂。

那么一般来讲,当家长认识到孩子的问题,那问题真的蛮严重的。一种就是成绩不好了,家长可能考虑孩子心理出状况了,再加上孩子自己说,我真的觉得我心理有问题。另外一种比较明显的表现是,抑郁上不了学了。我之前接到蛮多的来访者,都是因为孩子的心理问题发展到日常功能受损的程度了,没有办法去上学,家长开始着急,才会带TA来。

澎湃新闻:青少年主要面临哪些困扰?为什么会产生厌学的想法?

张斌:重视成绩的青少年,会说自己成绩下降。有的人其实成绩本身蛮好,但出问题了。

严格来讲,很少有孩子说,因为学习对我很重要,所以我要去上学。说实话,即便我们成年人回头去想,大部分人也不是真的喜欢学习本身。所以TA不愿意上学,一方面是TA觉得在为父母完成任务。

另一方面,对青少年来说,学习的直接价值恐怕是不明显的。对成年人来讲,学习对我们的价值常常体现在:或者因为我要做这件事情,比如说我要去给人做危机干预,那么我会去学危机干预,它能让我填饱肚子;或者这个东西带给我一些成就感,为我提供了继续学习的动力。对孩子来说,学习的知识较少能够实际应用在生活中,能够准确回答文章作者的意图并不会带来生活中的乐趣;而名列前茅的成绩可能带给TA成就感,TA会有自身的动力,但毕竟成绩是会波动的,那就有可能导致TA动力受挫,TA就会有厌学的可能性。

或者有的遭遇校园霸凌的,表现出来也是拒绝上学,“我去学校其实是很危险的,他们可能会欺负我”。但是TA更多的是对于上学的恐惧以及对老师的不信任,通常来讲,这些孩子已经跟老师说了,而并没有感到老师做出了有效的响应。

还有可能因为转学或者其他原因,交不到朋友,很孤单。“上学对我来说,吸引我去的乐趣就没了”。

还有一种是虚无感,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。这可能主要和成绩导向的文化有关,孩子感觉自己成为了学习的机器,为了父母活着,自己内心没有生发出真正的渴望。

再结合疫情上网课,坐在这每天上课、写作业、考试,更激不起孩子的学习兴趣。

有些孩子处在很明显的冲突中,就是TA的家庭真的很糟糕,TA跟我们透露的信息可能会涉及家庭暴力,比如家里(父母)吵架动刀的、酒醉了以后回来打人的,甚至没有理由,回来就打自己一顿。这不光是求助的青少年了,我现在的成人来访者里面,很多小时候都是这样的。但是这些青少年没有到法定的工作年龄,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离开家。

一般来讲,青少年和儿童对自己的认识也是基于一些表现上的变化,TA才会来,比如自己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。比较少直接说觉得自己最近特别抑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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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孩子懂事,可能是因为没机会任性

澎湃新闻:成绩优异的孩子和成绩不好的孩子分别在困扰什么?

张斌:严格来讲,成绩优异孩子的困扰跟成绩差的孩子的困扰很多时候差不多,只是可能TA还有另一种人际关系的困扰或者学校里潜在文化的影响,比如(通常会说)不要跟学习差的孩子一起玩。

成绩优异的孩子的困扰很直接,就是成绩不好。背后的原因就比较多了,可能认同了父母对于成绩的关注,每次成绩好了,爸爸妈妈对自己就好。即便是我现在不少的成人个案,为什么成就动机一直这么强,回想自己小时候,就是因为成绩好了,爸爸妈妈就会对自己好,成绩不好了他们就会骂自己。

另外,也有孩子很想脱离父母,觉得家庭环境太糟糕了,我要脱离他们,就一定要考得够好,我一定要上住校的学校。这可能是少数个例。

所以,背后的原因其实还蛮复杂的,但多多少少脱离不开家长。因为一个孩子如果从纯自然的发展角度来讲,TA没有办法突然意识到,分数对我很重要,一定来自于周围的环境。但我们的大文化其实都是看重成绩的,孩子慢慢地就吸收了。

通常来讲,这一类孩子是我们传统文化下面特别乖的孩子,在我们的工作里面真的特别听话。我跟TA说这些,然后让TA去想,TA说我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在玩,我觉得接下来这个时间也要用来学习,这样成绩会更好。你听的时候心里会犯嘀咕,担心TA是不是把自己推得太狠了,蛮心疼的。

其中至少有一部分,我会发现这个孩子的情绪,其实很早开始在家里的表达渠道就被截断了,TA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任性的孩子,慢慢地就会越来越理性,越来越认同父母的观念。

简单来说,我觉得一个孩子懂事,通常都是因为TA没有机会任性。所谓的“穷人孩子早当家”,TA没有那个条件让TA去当孩子。

澎湃新闻:所以“穷”不一定指的是物质层面,也可以是情感层面的贫瘠。

张斌:我不是怪罪父母,但是的确很多时候父母对于孩子情绪的需要可能认识得不太够,其实孩子最开始都是蛮懂事的,后面慢慢地会想要讨好父母。但很多时候孩子有情绪问题,TA自己也不太会说,这时候父母并没有认识到,继续保持以往的方式,就会变成这样。

澎湃新闻:成绩优异的孩子对自我的严格要求,会不会在成年后引爆一些问题?

张斌:严格来讲,我的样本是有偏差的,基于我碰到的一些人,他们对过去的回溯会发现一些共性,即从孩提时期就严格要求自我,成年后陷入内心的痛苦与冲突。但是还有大量有类似经历的人我没碰到,他们也可能没什么问题。

对自我的要求太过严格,不给自己松的空间,它涉及到一个人怎么去认识周围的环境。

TA脑海里的外界环境要求比较严格。TA可能会想,我肯定要这样,不然我的老板会对我失望,我老板没说,但TA心里肯定希望我能怎么样。TA慢慢被束缚住,陷入了一个困境——如果我不好的话,没有人能够接受,我只有好了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、别人的爱,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推到疲惫不堪的位置。

有些孩子会美化死亡,生命教育让自杀可以被谈论

澎湃新闻:需要危机干预的青少年,他们怎么看待自杀?

张斌:最笼统的共性就是,TA觉得只有死才能解决自己内心的痛苦。也就是说,他们常常会把死亡当做让自己脱离痛苦的一种方式。

对于抑郁的症状,TA自己并不了解,比如TA觉得状态很差,注意力、记忆力变差,成绩下降,也不想跟人打交道,不想出门,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,我的问题会不会给家人造成负担,那么我也许不在了,他们会更好。

当然,这里面有时会伴随着一种对自杀、死亡的理想化,尤其在年纪比较小的群体里,他们还不清楚死亡到底是什么。我们的文化有时候会说,你爷爷奶奶去天堂,这种表达不经意间可能美化了自杀死亡这件事,孩子会误解,爸爸妈妈说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,我也想去那里。

之前有些小孩子觉得自杀死掉像蛇蜕皮一样,TA其实也说不清。但在我们的直观意象里,这是一种转变,脱离了旧的,重新获得一些新的东西。这里包含了对自杀死亡的认识不清晰,TA并不知道死到底指的是什么,更多的仍然是期待从一些坏的东西中解脱出来。

对还有一些孩子来说,这其实是一种报复行为:反正我什么都没有,我唯一有的就是身体,我觉得这个身体是负担,你们也没有问过我,就把我生出来了,我现在活得很痛苦,这个身体是你们给我的,我现在通过自杀报复给你们。或者,有一些孩子觉得我死了他们才会后悔,我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。

澎湃新闻:你怎么看待生命教育的现状?

张斌:我工作中比较少,我的朋友里做中小学心理老师的,一部分学校认识到重要性,会让老师去学,开设这样的课程。我觉得蛮好的,它的价值很大程度在于把这个议题拿出来,让大家一起去讨论,去了解。

我们的目的不是让自杀死亡变成一个正常化的事情,而是让它变成一件没有那么污名的事情,如果你发现自己或者你身边的人有苗头,你可以跟学校的心理老师或者其他人说。

现在这个议题进校园的难度非常之大,因为这是有突破性的事情,打破了一些禁忌。我认识少数的学校会有这样的设置。它需要从上到下的组织,尤其是学校的负责人层面,能够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,这是很大的责任。

说难听点,如果我们聊了之后真的出了事,即便我们很清楚事情几乎百分百跟课程没有关系,但是没有办法消除家长的担心和讨论,一定会有家长联系到一起,舆论可能会失控。

澎湃新闻:你前面提到青少年出现自杀意念和家庭关系、学习压力有关,和整体社会环境有关系吗?

张斌:我的了解有限,这个问题更需要从社会学或者公共卫生视角来谈。我来讲的话,我觉得首先是社会层面的焦虑,比如“鸡娃”,这个处境下,家长会很焦虑,家长的焦虑会传递到孩子身上。

另外,上网课导致孩子和朋友之间的实际接触很少。青少年阶段,朋辈之间的关系是很重要的,它是自我认知建立的基础。

这期间,如果升学、转学叠加到一起,很多孩子很难适应新的环境,非常孤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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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长会有羞耻感,他们也需要被理解

澎湃新闻:危机干预中,父母是什么样的反应?

张斌:向热线求助的因为是孩子自己,我们收集到的父母反应通常来自孩子。一个是回避,根本没反应;一个是驳斥,“你这一天都在瞎想些什么”,甚至于他们根本就不关心,他们会鼓励说,“你有本事你去死”,“你说了那么久也没见你去死”。

这一类家长多多少少心里会有羞耻感,觉得一定是我不好才养出这样的孩子。有的家长会陷到很深的无力感里,觉得我不配做家长,孩子都成这个样子了。这跟家长自己的原生家庭关系也很大。

还有一些家长觉得孩子就是为了吸引注意,所以不相信TA,就说,“你有本事你就跳”、“结果TA还不是回来了吗?你看TA肯定就不是想自杀”。

回到刚刚说给家长正名的问题,当自杀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事情,应该说我们谁都不希望自己家里有人自杀,所以,当我们面对一个陌生的、恐惧的环境,我们常规地就会出现“战”或“逃”。

有一种是战,也就是说我走这段夜路,面对未知的黑暗,我直接手里拎个棍子,保护自己。那么对家长来说,我证明你说的是假的,你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,所以有本事你就去跳,或者你别在那瞎说,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,来驳斥证明TA是假的。

还有一种是逃,就是回避。家长会僵住,当下不知道怎么办,我到底问还是不问,问了好像TA要自杀,是不是不问,问题就消失了。当家长陷在纠结里的时候,就会想我与其添乱,不如什么都不要干。这个情况下表现出来的依然是没反应,但是对孩子来说,我表达了,TA不关心我,所以TA没反应,TA不在乎我,根本不爱我。

澎湃新闻:你怎么理解危机干预中家长的耻感?

张斌:两个方面,我们处于集体主义文化之下,家长很多时候把自己作为家长的价值,建立在我的孩子到底表现怎么样,“哇,你孩子好棒”,“TA都考上什么大学”,家长因此骄傲。

这方面来自于别人怎么看我——承认自己尽心尽力养的孩子,出了心理问题,对家长来说是一个需要克服的难题。不是说怪家长,有的时候孩子出心理问题真的跟家长没关系,但是家长觉得别人可能会指指点点,我去医院,医生可能会觉得我家长做得不好。所以,家长在这一点上也要克服阻碍。

回到家长自身,TA自己也会怀疑做家长的能力。

严格来讲,家长都没有受过训练,谁都不是说我学了这门课,然后我才做家长,都是成为家长之后,才学着做家长,那么这里始终都面临着强烈的不确定性,这些不确定的部分可能会关联到对自身价值的认定。

如果社会舆论的导向是,孩子出问题,家长就有问题,那家长更不愿意带孩子去看病。我们希望看到家长有自己的不容易。其次,我们帮孩子离不开家长,需要家长跟我们一起努力。如果家长的思路打开了,TA的羞耻感会更低,TA更愿意带孩子去看病。家长也需要被理解。

不过,孩子有心理问题,多多少少还是反映出家里的沟通交流是有问题的,好像有一堵墙。从家庭系统的角度来讲,系统出问题了,不全然是孩子的问题,也不全然是家长的问题,只是系统中的互动方式可能出现问题了。

当然,一个不可避免的现实是,青春期本身是一个比较叛逆的阶段,孩子和家长的沟通是比较难的。小时候,孩子都觉得家长是最棒的,我都很愿意跟家长讲。但是发展到了青春期,孩子一方面要成为一个独立、成熟的大人了,但是另外一方面TA又不得不依赖家人来生存,这个情况下,TA面临内心的冲突。

青春期除了家长之外,朋辈也很重要,因为TA的自我认识还来自于我的朋友怎么看我?我们的关系怎么样?而在这个阶段,孩子跟家长谈话的意愿其实常常是矛盾的,几乎可以说是辩证同时存在的,一方面TA希望家人关心自己,但是另外一方面TA又不愿意跟家长谈,TA希望自己是独立的,所以家长尝试沟通可能会碰壁。

澎湃新闻:在危机干预工作中,你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和孩子沟通?

张斌:把TA当大人,也把TA当小孩。当大人就是给到TA充分的尊重,因为很多孩子在家里的痛苦来自于,TA得不到平等或者尊重地对待。另外一方面,把TA当小孩,给到TA一个比较涵容的环境,TA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,而不会被我们否定或者评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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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际网中,只要有一个人能够识别自杀信号,就有可能预防一个人死亡

澎湃新闻:哪些言行可能是青少年向家长或外界发出的预警信号?

张斌:语言上直接说的,“我不想活了”,“我最近觉得活着特别没意思”。间接的,比如说“人生有什么意义”,“如果我不在了,你和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?”有些可能还会体现在作文里。

行为上的一些异常表现,感觉这孩子最近什么事情都记不得,老睡觉不起来,看着整天没精打采的。

还有情绪上的反常,这孩子以前很开朗,最近怎么看着闷闷不乐,或者以前经常喜欢跟人出去玩,最近不出门了,或者之前经常不出门,最近特别喜欢出去。

我培训的时候经常说,这些信号我们都不陌生,如果我们是TA身边的人,我们都有敏感性,但很多时候我们会不经意间把它屏蔽掉,可能因为我们不是特别愿意往自杀的方向想。

刚刚说的敏感的变化是好变坏,还有一种是坏变好。TA平常好像看着都郁郁寡欢,这几天感觉情绪平稳了很多,这也是需要特别引起注意的,可能因为TA心里已经做好了完整的自杀规划,相当于一切都准备好了,我放松了。

澎湃新闻:青少年危机干预与成人危机干预的工作会有什么样的不同?有什么特别要留意的地方吗?

张斌:核心看关系建立得怎么样,当孩子愿意信任我的时候,常常效果比跟成年人工作要好很多。

我们大脑的发展也是一个过程,最先出来的是呼吸、出汗这些基本功能,功能最复杂的区域是前额叶,它其实发展得较晚,大脑发育达到成熟水平在20多岁。

青少年时期,前额叶还在发育的过程中,所以为什么孩子容易冲动?为什么孩子对自己的情绪认识可能深度不够?跟这个部分有关系。但是同时对孩子来讲,他们的需求又比较简单,因为他们没有很复杂的社会化的东西。像成年人如果经济出问题了,可能就会有很多的考量了,但是对孩子来说,如果家里条件不好,只要家人还依然关心TA、爱TA,TA是足够满足的。

所以,当我们跟孩子的关系建立得足够好的时候,跟孩子谈这些,TA的防御没有那么厚,TA会把很多自己的真实想法慢慢告诉你。

但是因为孩子易冲动这一特性,本身也决定了孩子的思虑会少很多,所以通常来讲,当TA冲动来了到执行,时间比成年人要短。这个情况下,我们识别出来,干预响应速度要更快。

澎湃新闻:你曾提到,“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杀预防的守门人”,怎么理解这句话?学校和老师是否可以成为预防自杀的防火墙?

张斌:只要有意愿,我们都可以参与到这件事中。它并不难,只要有基本的学习和培训就可以去做。

假如这一个人想死,如果TA是个学生,那么TA周围可以识别到的人,包括朋友、老师、爸爸妈妈等等。

孩子基本上所有的相处时间,一个学校,一个家里,所以这堵墙单靠学校和老师不够,单靠家长可能也会有困难,双方都有信息的偏差,需要共同合作。

绝大多数的人在自杀前都释放过信号,或多或少,或强或弱。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的网络,人际网中间,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发现,就有可能预防一个人死掉。

澎湃新闻:当家长发觉孩子有自杀意念,可以做些什么?

张斌:可以给家长一些技巧。首先谈自杀不容易,专业人员都很难去评估自杀风险。所以家长如果发现自己很难搞定这件事,建议还是先寻求专业的心理支持,把自己稳定住,再去做这件事。其次,家长也不一定要做得多完美,就算我们做危机干预的,要是孩子突然告诉我要自杀,我要跟TA谈,我也很紧张。所以,不用对自己的要求那么高。

另外,可能找了孩子,TA说我不想聊,这也没关系,可以对孩子说,你现在不想聊的话也行,但我其实还是很担心你,我回头还会再问问你,如果你想谈了,随时告诉我们,我都会愿意跟你谈的。就是向TA传达,你拒绝我了,但是我们依然在这里。

最重要的是“听”,认真对待TA所透露出来的信号,真诚地、主动地关心TA。

澎湃新闻:作为危机干预的一线工作者,你还有什么需要提示大众注意的吗?

张斌:我觉得世卫组织关于自杀的澄清,再强调也不为过——问一个人有没有自杀的想法,并不会让没有想过自杀的人想自杀。这是我们面对风险的时候无法采取行动,最大的心理障碍了。

在危机干预工作中,只要对方提到自杀议题时,我们都必须认真对待,哪怕TA前面可能有9次说要自杀都没自杀,但是不代表第10次就是假的,而且我们紧张回应可以给到TA一个感觉,原来家人是关心我的。而到了第10次家人没反应的时候,TA可能觉得真的验证了,自己是没有人爱的,于是TA真的去做这件事。

所以,我们强调一定要重视,只要说了,我们都要认真地对待。另外一个原则是,直面自杀问题,因为不面对它,你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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